淺析釋豐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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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卦上博簡僅存後四爻之爻辭，今依《周易本義》及上博竹書體例與字例，補足卦畫與卦辭及初九、六二爻辭①（補足的部分以[ ]標示），並據(jù)整理者釋讀的九晶、九四、六五、上六四爻之爻辭，抄錄如下：
[ 豐：亨，王假之；勿憂，宜日中。
初九 遇丌配宔，雖旬亡咎，往有尚。
六二 豐丌坿，日中見斗，往得疑疾，有孚發(fā)若，吉。]
九晶 豐丌芾。日中見，折丌右，亡咎。
九四 豐丌坿，日中見斗，遇丌宔，吉。
六五 來#章，又慶懙，吉。
上六 豐丌芾，坿丌，閨丌，丌亡人，晶不覿，兇。
豐，上博竹書作，《易·彖》：“豐，大也�！币源笥栘S，當爲豐之引申義而非其本義。裘錫圭云：“甲骨文豐字作等形（《甲骨文編》222—223頁），……它所從的跟‘鼓’的初文‘壴’十分相似。結(jié)合卜辭所反映的豐與庸的密切關(guān)係來考察，可以斷定‘豐’本是一種鼓的名稱。周代金文有‘’字（金文編174頁），構(gòu)造與‘鼓’字相類，象以手持物擊鼓。這也是豐之本義，當爲鼓名的一個佐證�！S’字古多訓‘大’。據(jù)此推測，豐應該是大鼓�！领丁S’字爲什麼從‘玨’，還有待研究。也許這表示豐是用玉裝飾的貴重大鼓吧。”②裘錫圭爲證“豐”爲一種鼓的名稱，舉甲骨文二十餘例，並發(fā)現(xiàn)豐（大鼓）與樂器庸（大鍾）關(guān)係密切。因爲豐與庸都是大型祭祀活動中常用的樂器，所以在甲骨文中常常同時出現(xiàn)。裘氏之前曾有學者指出“豐”字象鼓，但論據(jù)不及裘氏充分。
裘氏推測“豐”是一種用玉裝飾的貴重大鼓，也是十分可信的�！吨芏Y·地官司徒》：“救日月，則詔王鼓�！蓖豕�，或即是豐。“詔王鼓”，目的是要“救日月”。日食、月蝕，或日中出現(xiàn)黑斑，在古代都被看作是對人事有重大災亂性影響的天象，所以王者必須親臨現(xiàn)場舉行救助活動，而豐則是救助時使用的樂器。此卦以豐爲卦名，爻辭又有多次對太陽黑斑的描述，可見此卦的主要內(nèi)容是對一次用豐救日活動的真實記載。《雜卦》：“豐，多故也”，可謂獨得其義。
卦辭云：“亨，王假之；勿憂，宜日中�！奔伲R王堆帛書（以下簡稱“帛書”）作“”，至也。太陽出現(xiàn)黑斑，天象異常，國人爲此憂恐不已。王者爲此親至救助現(xiàn)場，從而使人心得以安穩(wěn)�！耙巳罩小保^舉行救助活動的最佳時間是在太陽正當空的時候，在此之前，人們沒有必要憂心忡忡。太陽得救以後，可能性的災亂就不會發(fā)生，人事依然會如以前一樣亨通順利。
“初九 遇丌配宔，雖旬亡咎，往有尚�！贝素秤袃蓚�字需要著重詮釋，這兩個字就是“配”與“旬”。
《經(jīng)典釋文》：“配，如字。鄭作妃，云嘉耦曰妃。”又《集解》引虞翻、《漢上易傳》引孟喜，“配”皆作“妃”，與鄭玄同。帛書“配”作“肥”。根據(jù)以上釋讀，則配爲妃嬪，配主則爲後宮妃嬪之主管。通行本及帛書“配”或“妃”下皆爲“主”字，而上博竹書《易》“主”作“宔”�！墩f文》：“宔，宗廟宔祏�！庇帧暗u，宗廟主也�！边@說明“主”指主管在宗廟中主持祭祀的官員，而非後宮妃嬪之主管。由於王者親臨主祭，主管祭祀之官員自然成爲配角，配爲匹配之配，故稱其爲“配宔”。由此可見，“配”是本字，而“妃”與“肥”皆爲“配”之假借字。鄭、虞之失，皆在於把假借字當作本字。
《經(jīng)典釋文》：“旬，如字，均也�！髯骶瑒m作鈞。”因爲有的版本如荀爽本、劉昺本“旬”字作“均”或“鈞”，故注家多以“均”爲本字，而以“旬”爲假借字，紛紛以“均”釋“旬”。如王弼注云：“處豐之初，其配在四。以陽適陽，以明之動，能相光大者也。旬，均也。雖均無咎，往有尚也。初、四俱陽爻，故曰均也�！币猿蹙咆撑c九四爻都是陽爻，故釋“旬”爲“均”�？追f達《周易正義》與朱熹《周易本義》釋此爻之義大致與王弼同。但通行本“旬”字是本字而並非假借字，故“旬”當取其本字之義�！墩f文》：“旬，徧也，十日爲旬�！崩罟獾亍吨芤渍壑小啡 笆諣懷敝x爲解，說甚牽強，不可取。若以旬爲徧，則爲普遍、周遍之義，說的是憂恐之情在國人中的波及面。
綜上所述，初九爻辭之義當爲：儘管天象異常，引起國人的普遍憂恐，但由於王者親臨救助現(xiàn)場，並與主持宗廟祭祀的官員相遇，足以起到安定民星榫w的作用。以王者爲主持，以宗廟宔祏爲輔助，前往開展救助活動，一定會有好結(jié)果，這是國人信心之所在。
“六二 豐丌坿，日中見斗，往得疑疾，有孚發(fā)若，吉。”此爻可分兩層語意解讀。
第一層語意是“豐丌坿，日中見斗”。坿，《釋文》：“鄭、薛作菩。”帛書作剖，通行本作蔀。坿、剖、菩、蔀通�！都狻芬莘骸叭毡坞�(yún)中稱蔀�！蓖蹂鲎ⅲ骸吧�，覆曖，鄣光明之物�！� 朱熹注：“蔀，障蔽也。大其障蔽，故日中而昏也。”見斗，《釋文》云“孟作‘見主’”。孟喜本“斗”作“主”，究竟是假借還是手抄失誤，難以定論。斗、主是否通假，尚無佐證，似爲誤抄的可能性較大。見，現(xiàn)也；斗，即北斗七星�？追f達《周易正義》云：“日中見斗者，二居離卦之中，如日正中，則至極盛者也。處日中盛明之時，而斗星顯見，是二之至暗使斗星見明者也。處光大之世，而爲極暗之行，譬日中而斗星見，故曰日中見斗也。”這個解讀是以天象喻人事，大致與原義相合。豐卦上體爲離，離卦三爻內(nèi)外兩爻爲陽爻，中間一爻爲陰。陰爲暗，故此爻之爻辭言蔀，即太陽爲雲(yún)或爲沙塵暴所障，顯現(xiàn)出如同北斗星一樣的黑斑。豐，在此處作動詞解，即當因蔽障而使太陽顯現(xiàn)出如同北斗星一樣的黑斑之時，當趕緊敲擊王鼓以救日，故曰“豐丌坿”。坿，謂太陽被蔽障之時也。
第二層語意是“往得疑疾，有孚發(fā)若，吉”。往，謂前往參加救日活動之國人。疑疾，謂這些人猶疑不定與急促不安之心態(tài)。帛書“孚”作“復”，“發(fā)”作“洫”。孚通復，信也。發(fā)與洫，各如其字，二者既非通假字，亦非古今字。若，順也。依通行本解，則爲王者以招胖
綜上所釋，九三爻辭之義當為：日中之時，太陽進一步暗昧，王者與配宔帶領(lǐng)國人舉行祭祀，敲擊王鼓，并決定廢黜一位股肱大臣以當災禍，這樣就不會有災禍發(fā)生了。
“九四 豐丌坿，日中見斗，遇丌宔，吉。”此爻中值得著重詮釋的字是?。
，帛書本與通行本均作夷。阮元《經(jīng)籍籑詁》卷四：“，讀與夷同�！� 《禮記·喪大記》陳皓注：“夷，猶尸也。”可見，此爻所言之?，即尸字，夷為?之假借字。此爻所言之宔，當為九三爻所折損的股肱大臣之尸體，而這位大臣或許正是主持宗廟祭祀的大臣�！渡袝へ氛鳌酚涁泛罘钪倏抵懛ブ鞴芴煜蟮拇蟪剪撕停雌鹨蛴谑笕帐车臑^職之事。九三、九四兩爻所謂“折其右肱”“遇丌宔”，其事與《尚書·胤征》相類。
故此爻之義為，當太陽被蔽障之時，日中再次出現(xiàn)了如同北斗星一樣的黑斑，所折損的當災的主持宗廟祭祀的大臣已執(zhí)法，其尸體正好與此天象相遇，故云“遇丌宔”。這說明相應的救災措施落到了實處，此時再次敲擊王鼓，結(jié)果一定吉利。
“六五 章，又慶，。吉�！辈瘯咀鳌皝碚拢袘c，舉。吉�！蓖ㄐ斜咀鳌皝碚拢袘c，譽。吉�！� ，來，古今字。章，顯也。又，有也。即懙，安適之貌�！墩f文》“趣步懙懙也，從心與聲。”帛書作舉，蓋或形近而誤。通行本坤六四“括囊，無咎無譽”，又蠱六五“幹父之蠱，用譽”，大過九五“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無咎無譽”，上博竹書皆闕文，不知此數(shù)處“譽”字是否皆作“”。朱駿聲《六十四卦經(jīng)解》卷七：“章，顯也，明也。即坤之含章。含章則隱，來章則顯。《詩》‘維其有章’矣。來與九二之往對言。二以明發(fā)志，五以動來章。來章者，以群賢之明，助一人之明，故明照天下也。”朱氏釋“來章”之義，合於經(jīng)旨，可取。此爻之義當爲救日措施實行之後，群賢皆以其明輔佐王者，以成就王者一人之明，以此則必然國泰民安，有喜慶之事。王者因此而安適無憂（，依其本字解），或王者得到萬民之稱譽（，作譽之假借字解）。帛書作舉，因形近而誤。
“上六 豐丌芾，坿丌，閨丌，丌亡人，晶不覿，兇�！�
芾，帛書本、通行本均作屋。芾與屋，不存在通假關(guān)系，當各存其義。朱熹《周易本義》沿襲《說文》，訓豐為大，“為豐大其屋而反以自蔽之象”。按芾字解，“豐丌芾”之義，則為當王者與配宔舉行祭祀時，身著祭祀所服之蔽膝，敲擊王鼓。
坿，帛書本作剖，通行本作蔀，坿、剖、蔀通，障蔽也。，帛書本、通行本均作家，、家為古今字，大夫之采邑。聯(lián)系九四之爻辭，此爻所謂“坿丌”，其義當為大夫之家（采邑），在祭祀舉行之時，其上空之日光已被烏云完全障蔽了。
閨，帛書本同，通行本作闚，《周易本義》作窺，閨、闚、窺通，皆為小視之義。，帛書本、通行本均作戶，、戶為古今字。上博竹書整理者引《玉篇》：“戶，所以出入也。一扉曰戶，兩扉曰門。，古文�！贝苏f可取。?，帛書本作明#，通行本作闃。，上博竹書整理者釋為：“，從，快聲，讀為。《廣雅·釋詁三》：‘，空也�！贝苏f可取。，從明從犬，為犬吠日月之象。闃，《釋文》引《字林》云“靜也”，《集解》引虞翻曰“空也”，為空虛寂靜之義。故“閨丌，丌亡人”，應為配宔在祭祀完畢之后當罪被折，其采邑自然破敗，窺視其戶內(nèi)，空寂無人。帛書用明#，以犬吠日月之動，更映襯出空無一人之靜。
，即歲。覿，見也。大夫之家破敗之后，三歲不見其復興，兇。
由上述釋讀，可知豐卦所記述的是西周早、中期出現(xiàn)的一次太陽黑斑天象以及當時官方的祭祀風俗。由于這是關(guān)于太陽黑斑天象的最早文獻記載，因此豐卦在古代天文學史上具有不可忽略的史料價值，理應引起天文學史界的高度重視。
注：
①朱熹《周易本義》所用本，是宋代致力於《周易》古經(jīng)復舊的產(chǎn)物，其中不少成果值得尊重。故本文凡涉上博竹書闕文部分，均采用《周易本義》與上博竹書體例與字例補足，下不另注。
②裘錫圭：《甲骨文中的幾種樂器》，《中華文史論叢》（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二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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